图·《雪景四段图》·宋·马远
○诗无达诂，此言诗无确论，诗者勿尽，览者无达矣。
「一」丰城
注：《晋书·张华传》：「初，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气，道术者皆以吴方强盛，未可图也，唯华以为不然。及吴平之后，紫气愈明。华闻豫章人雷焕妙达纬象，乃要焕宿，屏人曰：可共寻天文，知将来吉凶。因登楼仰观。焕曰：仆察之久矣，惟斗牛之间，颇有异气。华曰：是何祥也？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天耳。华曰：君言得之。吾少时有相者言，吾年出六十，位登三事，当得宝剑佩之，斯言岂效与？因问曰：在何郡？焕曰：在豫章丰城。华曰：欲屈君为宰，密共寻之，可乎？焕许之。华大喜，即补焕为丰城令。焕到县，掘狱屋基，入地四丈余，得一石函，光气非常，中有双剑，并刻题，一曰龙泉，一曰太阿。其夕，斗牛间气不复见焉。」
举：宋之问之《送别杜审言》：「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
○铨：或言掘其二剑，宝气不得召于天地，此材之没矣，而起一新。喻材不得识，不得用，此飘零之人咏之多矣，俗也。
「二」薜荔
注：一种木本蔓生植物，常绕树或缘壁生长。首现于屈原之离骚。《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举：见宋之问之《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薜荔摇青气，桄榔翳碧苔。」
○铨：苔者，地之所生，薜荔绕干而繁，桄榔攀云而荣，由下目上，此诗间而叙，新且实，其南国之华毕显也。
「三」
《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
候晓逾闽嶂，乘春望越台。
宿云鹏际落，残月蚌中开。
薜荔摇青气，桄榔翳碧苔。
桂香多露裛，石响细泉回。
抱叶玄猿啸，衔花翡翠来。
南中虽可悦，北思日悠哉。
鬒发俄成素，丹心已作灰。
何当首归路，行剪故园莱。
「桂香多露裛，石响细泉回。」
○铨：前言其臭，后言其声。薜荔言其色，此为静描，玄猿翡翠此描其动，抱叶、衔花相渡，繁而不复，气韵极畅。
「南中虽可悦，北思日悠哉。」
○铨：如此之景悬势也，竟着一“虽”字，显其思乡之至。
「宿云鹏际落，残月蚌中开。」
○铨：由远景入，托鹏，云月之字，显其鸿，而扣望字。
览此诗，其势由鲲鹏之鸿，至衔花之微，自米苔之小，渐攀桄榔之景，间以臭声色，章法密之至，自南中一联，势如落水，结情急转，鬒素乃若醉后添杯之语，其的缓也，束不极，乘兴以留馀味。
若除末二联，则若人食人之句，极铺而急束，亦起一新也，然其言桑梓之思，不若人食人獬豸之用，不宜拥金铁之鸣。末二联其联渐缓，以解南中之倏，以留馀味，以符柔情。忠然俄而素，又间之以獬豸，不现其形但容其思其用，亦符思情。何情何诗何用，唯其情其诗其用，诗者工也。
「四」
西晋左思《吴都赋》：“平仲君近，松梓古度。”
○言江南之树肆，旧注曰：平仲之实，其白如银。平仲乃银杏之别称。
别南北之树，人亦非同乡之人；然后异也。乃衬出离愁之绪，着字平常。
「五」
沈佺期之《夜宿七盘岭》：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
○前句以木言情，隐也；后句子规，蜀王所化，暮血悲声，直点愁心，显也。隐显之间，反复愁情，又状景，似隐实彰，景前所叠，芳清二字乃为明静所化，以此明心也。虽初唐诗作而格律已严，时时相对，静动相对，观闻相对。凡情之所附，十字之间，时之所为不易也。平常景物，缓情淡景。
「六」丹凤城
注：指长安。传说中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善吹箫，引来凤凰集于城中，后来称京城为丹凤城。
举：见沈佺期之《独不见》：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独不见，乐府古题也。宋郭茂倩《乐府诗集》：独不见，伤思而不得见也。
○但表其情，徐明其人，言未发而情已伤矣。
「七」琉璃玉匣
注：晋葛洪《西京杂记》载，汉高祖斩白蛇，剑以五色琉璃为匣。
举：见郭震之《古剑篇》：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诠：此诗传为郭受召所作，“则天览而佳之，令写数十本，遍赐学士李峤、阎朝隐等”（张说《郭公行状》）其所谓“沉埋无所用”也，召而言材之没，气高也。加之以诗格不拘，游而逸，气入主格，乃此诗之要。然后病卒于途，材终不没乎，历世所嗟，此诗之所以就也。
「八」清酒为圣
注：三国魏初建时，曹操严历禁酒。人们私下偷着喝酒，讳言酒字，就用“圣人”作为“清酒”的隐语。
《三国志·魏书·徐邈传》：“魏国初建，（邈）为尚书郎。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於沈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
举：见李適之《罢相》：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
○诠：乐圣，一曰使帝乐，避以让贤。一曰以圣为乐，李善饮酒，乐衔杯。使帝乐，实为惧奸，言奸为贤，言浩荡为乐，袖中金石之声，言讽也。讽至如此，必为奸邪所迫，遂蒙之以乡俚油滑之调。然终难掩金石，所以言客“今朝几个来”，与前衔杯盛状景相对，又生警世之语，桃李也，没没雨雪之时，唯成三径。
「九」伏波营
注：伏波指后汉伏波将军马援，他南征交阯，有功，被封为新息侯。
举：见沈如筠之《闺怨》：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铨：伏波之语，以汉代唐，言军营，又暗伏所戍南疆，不蕴孤意，以待解味。
「十」天方山
注：天山是东南名山，石桥尤为胜迹。
据《太平寰宇记》引《启蒙》：天台山去天不远，路径油溪水，深险清冷。前有石桥，路径不盈尺，长数十丈，下临绝涧，惟忘身然后能济。
举：见孟浩然之《舟中晓望》：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
○铨：此句语极平，然若曹赠鸡舌，意在语后，兴似不扬而气已凌，轻逸之感。
「十一」觱篥
注：亦作筚篥，悲篥，又名笳管。簧管古乐器，今已失传。以竹为主，上开八孔，管口插有芦制的哨子。
举：见李欣之《听安万善吹觱篥歌》：南山截竹为觱篥，此乐本自龟兹出。
○铨：悲篥，以此言，暗着一“悲”字，若孟洔黯黮而傍黑字，暗行其脉，“造意极苦”。
「十二」
孟浩然之《彭蠡湖中望庐山》：黯黮凝黛色，峥嵘当曙空。
○言色而皆着黑，状山而皆傍山，叠韵而生，相望相对，是所谓苦工也。
「十三」燃桂
注：《战国策·楚策》：“楚国之食贵于玉，薪贵于桂。”
举：见孟浩然之《秦中感秋寄远上人》：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
○黄金，诗人所食之资也。其时落第而滞于京。京中食薪殊贵，遣金之速而着一“燃”字。司命渺暗复疲于饮食，逐感其窘困。伯乐未名而身处不尽材之枥，壮志薪桂俱灰矣。前薪后灰，上下流水，不苦工稳，自然为对。
同上：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日为始，日近虞渊，前言心暮，亦言束发之功。蹄远京花，花未遇淑拭而遣其霜，运悲于日尽逢凉风；风扰高枝，鸣蝉苦居，饮风食露，又着一闻字；情同能闻也。后落悲，意蕴其中而不能尽，逐直表其情，如诗不能而蹈之舞之，可观其悲之切也。
「十四」梅岭
注：江岭指大庾岭，过此即是岭南地区，唐代罪人往往流放于此。大庾岭古时多梅，又因气候温暖，梅花早开。
举：孟浩然之《洛中访袁拾遗不遇》：“闻说梅花早，何如北地春”
○铨：前意似扬，后而折一笔，掷言一小潭，便起波澜，新也。北人生北，北土其故。甘之甘之，隅枳桑户。亦起一新也。
「十五」
《诗经·王风·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鸡埘，日夕，触于景而思君之情益切也。
《文心雕龙.明诗》：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十六」遮断玉门关
注：据《史记·大宛传》中记载，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汉军攻大宛，攻战不利，请求罢兵。汉武帝闻之大怒，派人遮断玉门关，下令：“军敢入者则斩之。”
举：见李欣之《古行军行》：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此诗之古处，唯诗题一古字而已，言今不以古，况字字金石之声，蓄展卷末之势，恐有露匕之灾，是故着一古字。江河至此转一曲，其后之声，益增广也。
「十七」
王昌龄之《从军行七首·其五》：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诗言裁剪，此二句是也。徒言前军战，言随后蹄征鼓，行止口信，起且不表，使人凝息探听，此一落也。后刀戈裁去，金铁之间，已报直擒敌首。旗未舒，战已捷，使人惊其出兵之奇，势速若云风相附。墨未着处，自生岫烟江水，此舍之功也。
「十八」朝槿
注：即木槿，落叶灌木，夏秋之际开花，朝开暮谢，古人以为人生无常的象征。
举：见王维之《积雨辋川庄作》：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铨：凝心观槿以腑无常，露行折葵以涤五脏，不可不谓身心清净。凡松之，露之，无不扫尘俗也。
「十九」傲吏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举：见王维之《漆园》：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
○古言其傲，着其风骨。诘言其傲，着其自知，自如，自起一新，意随老庄，非吾傲之，度才而自然也。
「二十」
《史记·伯夷列传》：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
举：见李白之《古风其十五》：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闾巷之士唯青云可举，然今青云相弃，玉不逢悲哭，悲之切也。
「二十一」烛龙
注：《淮南子·墜形训》：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
高诱注：龙衔烛以照太阴，盖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
举：见李白之《北风行》：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
○此言烛龙生于极北，日所不及，光之所出，龙所衔烛而已，唯观其视瞑呼吸，可别昼夜寒暑。日月不见，极北风来，寒而叠典以明所处，染其幽冷，鲍之所言风雨雪之伤由此引出。
「二十二」黄河捧土
注：《后汉书·朱浮传》：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
举：见李白之《北风行》：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古言天地合而与君相绝。天地难合，而现其情深切。书言孟津难塞，孟津可塞，风雪亦难裁，而现其思绪难阙。
风雪难裁之，隔君千里，难寄征衣；风雪难裁之，思绪风雪，青丝渐稀；风雪难裁之，风雪埋君骨，相啼难止戈。不唯言风雪之苦，寄之以他意，然后“擅奇古今”（明胡应麟《诗薮》）。
「二十三」
李白之《杨叛儿》：“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此承“留妾家”之句，化自“君作沉水香，侬作傅山炉”，然不着比语，淡然而叙，以双烟一气言情意之浓。原分两比，落为一处，取烟游绕山炉之貌；此情意相融，合气难分，采相融相洽之状，万意相归，便胜无数。凌霞状，自是人间难得。烟之柔状，又适柳杨之柔状，敷之以景，而得半掩面趣。萦回曲折，江南水草莲花。前渐缠绵，此得化一新处，不言之中。
「二十四」
《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以小时入今时，数联渐盈渐亏，诗人伫之久也。久伫缘久思，思天沦惑事；天地相映，实悲今时。久思起久伫，伫两足团团蚀月影。始有残意，去而不忍，悲生黍离，情同罗汩，怆摧肝心。以小时不识月之洁对今淒怆之苦，风清月素，起伏流水，悲生处。引后览者久伫。
「二十五」
李白之《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此诗题为怨字，而不着一，最是妙处。玉自石胎，携蒹葭之露，清冷浸骨，而孤立，而无言，而沾衣，幽怅如诉。言罗袜而具见其人神，语又似白霜，素淡相附，着笔自然。转至帘处，已是人月相怜。天地清寂，愁怨相望徘徊，寻寻觅觅诗意。
「二十六」
李白之《丁督护歌》：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一唱督护歌，心摧泪如雨。万人凿磐石，无由达江浒。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铨：吴牛，江淮水牛。“南土多暑而此牛畏热，见月疑是日，所以见月则喘。（《世说新语·言语》）”热至生畏，以言暑时，巧点而灵浮。另携一喘字，带出苦辛貌；以纤夫相衬。作为发问，引丁督护凄切哀惋之叹。后承句“万人”，言行艰；“万芒砀”，言行难尽。艰而难尽，苦之深远也。太湖之石，帐下歌舞；惊心一恸，千古悠悠，又时之深远也。有凌之视而无凌之姿，独掩泪涕下，字字悲痛之语。
「二十七」
崔国辅之《采莲曲》：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
○“玉”言草之清茂，含露明翠，花草相衬，以示芳时。金玉良缘，此用金，多以玉前。加之以露，吾窃以为日初生之耀，滟滟也。塘水多滀，此着乱，男女棹舟竞采，莲摇叶浮。至于相逢相并相行，一如花草金玉日初之芳时，悦然相生。多着芳草，淳风涤尘，多有江南之趣。
「二十八」
刘长卿之《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日暮苍山，此景语也，而于远字结情。日暮苍山逢雪，时迫空寥；一字叹语，自引出孤寂劳顿，以声之不形而化之，诗法空灵。天寒白屋，此为远观，而一字贫，已然屋中，转承下语。暮晚相裁，已为屋中宿，是故但闻其声。瞑然风雪之声，日暮投宿柴门。前言己行，气足神完，至此一转，观他蹄来，奇峰骤起。又作别，今风雨之人，沐雪曰归。客枕下，路遥之叹，孤宿之困，至此束笔，旅寄奇绝。
「二十九」
裴迪之《华子冈》：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松风，清疏高节之风，涤气雅兴。日落之语，伏还家意。日近隅谷，人自返途，松风飒飒，人自清逸；闲适移步，因承下景。草露已晞，轻履胜马，归去兴味；落霞将近，随人而化，送归真意。不言之中，山人自然。山翠此已成气，心悦相映相随。寄恋山林，化气中心，发散襟发，由缘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