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杀·孤竹编·诠注·选

图·《五龙图》·南宋·陈容

  「一」
  柳永之《归朝欢》:「往来人,只轮双梁,尽是利名客。」
  ○铨:利名客,名利客也;逆常言之序,以唤新避俗,不至惯态,诗者工。
  古为诗,或忘利或善利,望之快意。竟之凌云,不得而惘,欲求无梯皆有情生。因而名利二字之论,多现于书行。盖文者,衡也。

  「二」
  李绅之《宿扬州》:「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铨:秋,叶落而木枯之时,天地萧然。以此字入诗,多怀悲苦之情,同大漠之胡笳,明月之羌笛,飘舟之孤雁,怅情摧肠。
  夫秋日者,玄天拭淡色,黄地鼓瑟风,而有与木独立者,则又生清气,表诗人荷洁,傲骨。生者芸芸,在朝几千?青丝白雪,逝者如烟。其上,多有雅士境和,因而咏秋者,虽取一字名而秃笔不能尽。书者择字,初为绝,再为常,三则俗;千诗万词用罄,其臭若戴。唯秋字异,以秋歌,皆不为妄欲,皆不逐官利,只一口咏秋同秋之气,因而笔常饱墨,秋字不染俗气。

  「三」
  辛弃疾之《满江红》:「春正好,见龙孙破壁穿破,紫台苍壁。」
  ○铨:绝句外韵独生,律诗泛泛三句。起转承合之内,书尽四海以畅情。律法人生,诗句天造。千般万般,合韵通达。不韵而韵,离调成调,水汇一处,径异情同。

  「四」
  杜甫之《戏韦偃双松图歌》:「韦侯韦侯数相见,我有一匹好东绢。」
  ○铨:颜色彩「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
  画古松之劲「两株惨裂苔藓皮,屈铁交错回高枝。」铁字形现,妙。
  白沾骨染凄,黑太阴渲沉,郁郁胁息之感,全诗调似松墨。

  「五」
  《左传·宣公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壬午,晋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立黎侯而还。及洛,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乃从初言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铨:小子曰:魏武子恶。然初言嫁之,见非以恶贯。人困,品不至君子,则多以本性显,利己,多夺于物利。
  小子曰:魏颗恶,乃从初言以现,然君子之论见迹而不论心,不见恶彻。一语不能蔽人。
  恒如天地,且有日夜之分,朗阴雨雪之变,人岂能独乎,夫绳之,不可武断。

  「六」
  黄庭坚之《次韵黄斌老所画横竹》:「晴窗影落石泓处,松煤浅染饱霜兔。」
  ○铨:古墨多由松烟制,此处化为松煤,煤易字带其黑。

  「七」
  归有光之《项脊轩志》:「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
  ○铨:吾常谓,倘有余力,则虑字形于诗句。爨字极繁,傍字简,则坠。又类“一”字附字繁,则犹薄挑重担,但见崩矣;难得衡。
  光之《项脊轩志》,文行如流水又如醅,走石携凉,荡尽纷尘;细斟而不断,妙香而迷人,清空二字尽显,于不画处彰灵。文当如此,行由情牵不因律束,沐后龙孙,适适而展,直干有节,刃叶渐生,自然韵味。

  「八」
  黄庭坚之《奕棋二首呈任公渐·其一》:「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铨:庭诗韵中之鬼,常阅常新。
  吾有句“刀尖蚕蛹丝”,但与“蛛丝游碧落”相较有大逊色。“刀尖蚕蛹”以微比微,而“蛛丝碧落”以宏衬微,更得诗中之妙(有大方显小),“碧”又藏色比,以翠比素,一语两
  较,旧像新意,别然不同。

  「九」
  陶潜之《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铨:三径清闲,陶亦慕之,久为形役,不得往之,三径荒也。

  「十」
  无弦琴
  ○铨:潜有无弦琴,每每兴至而抚,以佐酒醉。无弦何以抚?对曰:但识琴中趣,何劳琴上声。真乃沛兴情者也,雅兴既来,尽兴曷拘?

  「十一」
  柳宗元之《梓人传》:「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
  ○铨:柳宗元所述其事,吾以为虚其事而务其实者也。文若斧凿,有的乏之,不愿半子为废,文者,惜字应为本性。

  「十二」
  举:见白居易之《放言五言·其一》:「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宁子解详愚。」
  ○铨:臧生内恶而善表,宁子高贤而洋愚。人岂有窥肚之心?虽有不行。遂轻于宁,而称圣臧克也。
  千钱锦绣;“虑首舒”,众语之云。然不肯衬内着布衣,回车之言,内怀布衣而外有锦绣,则可焉。石胎有玉,非玉自石胎之人,孰能识乎?世人羡表而已,终不知为表为何之源:伪诈善行,大道隐也之故。

  「十三」
  陆游之《月下醉题》:「生当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耍要离。」
  ○铨:观句“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知生志死向为诗家对常用。

  「十四」
  李攀龙之《送皇浦别驾往开州》:「衔杯昨日夏云过,愁向燕山送玉珂。」
  ○铨:诗家语无用详尽矣,常以物上之物代物,此意于诗法以宏见著得谙,下复一例。
  苏轼之《醉翁操》:「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琴徽,系弦之绳,代琴)」
  ○铨:诗言字美,以物上物易物字易矣;得择苔繁一简,左借上贳,美字之法也。夫亦有如此以调平仄使其合律。

  「十五」
  清袁枚之《游丹霞记》:「有僧塔在悬崖下,崖张高幂吞覆之。其前群岭环拱,如万国侯伯执玉帛来朝,间有豪牛丑犀,犁靬幻人,鸱张蛮舞者。(玉帛:瑞玉与缣帛。古代时无子会诸侯,诸候例献玉帛为礼品。)」
  ○铨:古之观山水而存句者,唯此使吾有一新之感。以山比万国侯伯,其势几何,非万物首不彰山人之气高也。灵如形现,盖非胸腹广垠而句承于天不能为之也。
  夫神妙之句,后人能仿,仿其形难得其神,得其神者,必心动有万念之炽,岂为仿者耶?

  「十六」
  王徽之尽兴而返
  ○铨:王尝居于山阴,一日忽忆友戴(戴逵),即蓑雪沐月往之。既适矣,乃襟门不叩,乘舟而返,悠悠然轻袖语语以拂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访戴?

  「十七」
  ○铨:诗之字韵,柔诗似环,奔词若刃;十五徘徊,势悬倾覆;春园重啼转,衔枚不回头也。的辅情达,非腹独华,外服缨冠,晔晔完俱。
  柔诗用韵,一句出,次句复,三句叠,循环往复,疑终而转情发之初;诵之,有类蚕丝不尽,情始有绵意。
  善韵似水非处直渠而发于山巅无行路之地,渐辟渐行,徐徐生发,干疑而漫枝千径,有射域之险,九盘之迂,平滩之奔流也。远眺银绸一襟,临前则有祥兽上织。

  「十八」
  李欣之《琴曲》:「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李白之《梦游天姥吟留别》:「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铨:白诗,水猿言之物也;渌清饰之近也,荡漾辟蠹对也。格宽言癯,疏综敝席。不避风雨,不挡尘泥。诗者欲工,叠锦以间律,户枢以泛意;气缓氤氲言徐洄沄,悠悠襟生袖发轻逸。
  伯淡叔绵,以乐寓情,曲也。言寒以冰,言炙以炎,欲言身孤而述衣单矣。诗家语,言之意分两表,初看合诗脉,复观有隐匿者生,可谓之佳,可见鉴矣。

  「十九」
  秦观:豪杰之士,不患无才,患不能养气;不能养气,虽有才气,适足以杀其身。
  ○铨:子识书,知己感又前人发之语,然后知不孤然于世,觉道不邈矣。

  「二十」
  李白之《与韩荆州书》:「庶青萍、结绿,长价于薛卞之门。」
  铨:此书白以求知于荆州为的,似以事机为麋猎之,然不肯伏草匍匐以静网,乃摹马而畋,性张扬也。青莲难绽,但时不遇也,长铗归来乎?
  予常闻,名玉美人之逢,往往玉不更而人多易;流于数国,遭几贵者,溅几田亩。始皇既受玺于天,玉人既改白壁,又经几人之手?盖玉之时无穷而人之时有尽,白马衡赴而价起无常也。今朝遇则今起,明朝离则明坠,玉一也。于是世人言曰:“高枝多风雨,前路鲜坦途,人之难避也。”其果然乎?谓之价者,他人之论,无人则无玉名,亦无起浮之悲,玺今传不真已,何处消其形;既知玉名,自铨不常,亦无跌坠之痛,玉处滋泥不染。所谓浮沉者浮附于表也,不往内;内往者知己处而无心冠冕。起一新也。
  君子不予石以玉名,石怀洁而无伤沉浮,如此君子之攻,善乎?亦起一新。
  无心沉浮无沉浮之言,予忿之言焉耳,小子莫信莫哂莫怪。

  「二十一」
  王禹偁之《待漏院记》:「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相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
  ○铨:言适丹凤,旋之庭,犹言欲有所为,君子伺势也。又以此喻同比万候来朝,气高也,非篱鹦能与之相颉颃。
  王禹偁之《待漏院记》:「乃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
  铨:向曙,拂晓意,君子及势也。

  「二十二」
  李白之《与韩荆州书》:「若赐观刍荛,请给纸笔,兼以书人,然后退扫闲轩,缮写呈上。」
  ○铨:吴言白之文,不作寒酸求乞态,予观前数言,不信也。气者,閟万户侯者耶?及至此句,然也,以礼待,然后展其才。恃才请舆贾之,组佩不鸣,行傩而端,其性逸毕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