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叁集·其玖

图·《写字的圣杰罗姆》·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

【序】
懦弱懦弱,沾沾自喜。
认命认命,进庙烧香。

当聪明的先生们见到冷的、理性的,
总是乏得很,失了兴味,继而大骂:
他们以为任何事物的最终目的都是供他消遣。

《玖叁集》只是去探论两个问题:肉体同精神的关系,以及两者在各种情况下是否有一方能逃离

情感捕捉、艺术共鸣、思想泛波、不明觉厉……

【一】
我的现在,大抵只能算作是独的彷徨,
还万万称不上寂寞。
彷徨的,是个谬种,
不知要往哪边去,各方望上一两眼,踌躇着。
寂寞呢?
寂寞是已握了剑柄了,在路上,呻吟携着绯红,
是个勇士。
虽是寂寞,然终究有敌不至枉费了性命
但,细来想想,
人总是无数的,先前的、现在的、将来的;
英雄又在于寂寞,
那谬种定然不少,
那个彷徨的谬种在人流中怎么会生出彷徨呢?
随人走罢,甚不用走,人流裹挟下被人架起来便前进了。
谬种的人流涌进,集结起意志,世代的涌进
定然是英雄
那英雄又怎的会有寂寞呢?
终于不知,
只好聊以自慰的解释:
谬种遇不到谬种,谬种碰不到英雄
谬种的路是谬种开的,谬种又就了谬种
唉!能言些什么呢?
哪个不是谬种!
之所谓谬种,之所谓寂寞,
不过一条生路罢了,
只在沙漠走。
一恸,谬种呵,谬种……
——动轩 辛丑九月九日

【二】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麦子,我就站在那麦田里,面前延着三条路。我得从中择出一条来,天上的鸦子叫着。”
“有生路吗,您脑壳发昏,睡了几天。”
“我年纪大了,还有活路的么,挑挑怎么去死罢。唉!我终于明白,总有人要去赴死的。人不能总在拓开的路,要有勇士,开些新的鲜的法子。众人都要是勇士,从旁的前的拓进,才不至于死气,没有鲜血的安乐只会换得最终将死的苦楚,我终是明白。”
“那……郎中不再来?”
“不不不,叫他来。我床下箱子里还有些钱,除营生外,让那郎中为你开两方补药。养好身子,你还年轻还要婚娶,我这所房子留给你,你无需再挪动。家里还有一片田,到时候,你再赚些,三十多岁就可吃喝无愁。五十多你大抵就有孙子了,如果有几个,你一定要处置好,不能叫他们彼此起意见,长孙你多给三钱。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再……”
“怎么,爸”
“哈哈哈……去矣!……哈哈哈”
“苦呵,苦呵,我一定会婚娶,再赚田,多给长孙三钱……”

【三】   
可传授性
写作这回事是存在基础功和训练之谈的,所谓的不可传授是先生们为抬高身价唬人的。
没成事之前,诚然希望这事简单些,一旦成事,就生怕有人说这事轻易,这本是人之常情。
先生们一面把美术音乐等艺术奉进教堂,只要有肯学的青年,缴上钱,便可传授,一面又把同为艺术的写作嚷为天赐的饭碗,这实在是无理可依。然而,这也未必是坏到透顶的事儿,至少把写作和作文做了分别,似乎意识到写作是自由的,真切的自我表达。
有的青年听了这话,高兴了,放开手便什么都不管的去写作,在这之前有可能从未拜读过一部经典,这才是坏事。
自由的也好,真切的也罢,固然是无错的,然而这终究是会跑后的疾驰或舞翅子,我无所谓训练为这之前的练步。天资一两分,能让你不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是经久的训练和深谙其中的原理。
我不知他国人是怎样的,中国人或者把圈子缩小一些——写作者,似乎对原理或多或少的心里有些抵触,这大抵是受了前面“自由论“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开始写作时都是青年的缘故。青年者,思想之盛,思绪之多,不可能全都表达,所以站起来去写作,正值血气方刚之时,所以敏感的很……

写作,是在笔尖上创出另一个世界
而不是一个平面
它也理应有日月星辰的运转,琐碎的家常
它是能运转的
一切都要求合乎逻辑
一切活动都要有其起因和目的
此点上,你必须承认并打破可怜的见识
写作是一件理性大于感性的事
至于极端先生们
站在门外所高喧的屋内的陈设
大可不必理会
也万勿受其影响

短篇小说
更加在意结构的完整性
就去讲一件事,越纯粹反倒表达的越多,讲好则为大善
不用如长篇一般,添加诸多末节
这只会让其变得冗长
一片短的小说所要付诸的是长篇的数倍
写短是一名作家对语言驾驭能力的体现
理应努力往此方面靠拢
主线不能失,每个人都要有其目的,不能毫无解释(当然这里的解释并非“掸桌子”)毫无动机的文青似的去做某事
依前言,你面前的字并非只是几排发冷的符号,它是一个世界
所以,细节,细节,依旧是细节!
窃以为人物之言为灵魂
环境的铺垫,剧情如何,作家都以令人愉悦的上帝视角对人物进行绝对的控制
或说这对你的情感要求并不是那么束缚
可人物一旦张嘴
此人物便要以最快的速度树立起来
对话可由不得作家

【四】 
当夜到最深处,
全部的生息都在暗里静默时,
魂灵似乎会有寂寞,不满于这静。
然而魂灵终于是飘无,
不能给这暗的侵占者以反击,
没有血的反击,
大抵只能是无可奈何,大抵!
只是在暗里寂寞,
当这寂寞发展到最深,最不可遏的时候,
便有了梦,
梦是寂寞的魂灵消遣寂寞的冷火。
——动轩 辛丑十月三十日 

【五】  
现在自己做文章,
总还有一种愧对的情感在,
所做的说是给了公众,
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倘若文章是一帖子药的话,
我学医全是为了自己的内疾,有相当大的自私心在。
自己的琐事尚不能了结,又哪里来的向外。
有这种情绪的根源,
大抵是一种无形的责任。
纵心中有匪的歹念,
也要因着这责任将其放下,负着后来者的光明。
种种强的大的渴望,个人的、私人的
都要为此彻彻底底的扼住,代之的,是冷漠的、无我的。
我将这种责任姑且叫为
这杆笔的责任罢。
我的,去罢!
——10月27日

或许作家由己出发,
去完成文字的这场仪式,是作家因着自身局限性所不能避免的,
但为谁而写,却是可以有所选择。
简单来说便是,己和众或者己和非己,
我选择的是后者。
——10月28日

我从来没有指望过那群谬种们、先生们
会因着我那么一两句话,
而能有所改变,
倘若能,
那么先前也早有人说过,
还轮不到我;
他们也还称不上是谬种,
我写未必是拿去给浑人看的,
浑人不看书。
我所苦的是自己,先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以及类己的一群人,
我可怜那群糊涂虫儿们。
——10月29日

【六】
在尸体中走一趟,
在糜烂的、残缺的肢体中:
血和肉泥混着毛发凝在地上,染得殷红
灰色的石堆上,被狗撕咬的头颅,
还有不知又何处来的腿,将肠也牵连,挂着。
那一刻,
你再也想不到其他旁的所谓苦痛恶疾,
只是作呕,
只是去想下一步该落在哪里。
——11月1日
补:一场无端的小梦,感觉不假也便记下,谁又真切知道发源何处。

【七】
小杂感
人总有两性:人性和畜性。
人性在畜性里,畜性在笼子里。
太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想看到的,
现实总乏于美感。
生活的重复,让我们倦于此,
我们以为我们想看到的便是我们看到的。
生殖崇拜,于性器的追求,生就的喜爱不过是刻进基因的更好繁殖。
人类早先因生存而产生的自觉、不自觉,
现在依旧是自觉与不自觉,
我们被性左右太多,影响太多。
想起僧来,
性在我们活动中实在占了太多,
所以人们不信有人能弃,
便总愿意相信僧和尼姑有些关系:
人连谈资和辱骂都或多或少的牵连性,甚至偏于性。
精神肉体都无条服从且自愿,
性真可谓我见过唯一的领导
有忽而可怜起不专心向佛的僧侣,
弃了性又不礼佛,
空出这么多时间又无所事事;
从西游听来共有八戒,
这实在是苦事。
所以见有穿僧衣,却又喝点淡酒,觅点女色的,
勿要怪他,
他大抵也不愿意如此罢。
ha ha ha ha ha ha ha ha ha
最后一点,算做结尾,
前面都是胡诌的,可这条却是真理:
不要再患风寒时写作,
情感如柔风,你抓不住他的。
此刻突感。
——11月3日
补:僧不修个人,起了凡心,也便是“憎”了。
曾出家的人也就这两条路:僧、憎,好像憎的生意要好做些。

【八】
情感是柔风,轻抚着所有;
作家便是是捕这风的人。
我们总是小心翼翼的感受,
做出些不寻常的行为,
以求尽可能多的将其保留。
然而,风是动态的,
我们终究无法全部截下,
但经作家的手用文字将其编制起来,
只须一缕,
便可知晓整场风所带来的凉爽抑寒骨。
还远不限于此,读着还可以结合过往的径历,体会任何。
依然为所有。
这个过程很难琢磨,显得那样的飘忽不定,那样神秘,
因此我常坚信,
文字起源于巫,写作是一场不可言的仪式。
——11月3日

【九】
当聪明的先生们见到冷的、理性的,
总是乏得很,失了兴味,继而大骂:
他们以为任何事物的最终目的都是供他消遣。

自杀仿佛是我们唯一要去思索的问题。
且先论别的事,
纵你消沉,无所谓对策,
它也会不等地迎来。
依古言:“车及山前自有路”,事到跟前
无行为也可为行为,
我们被动地面对。
要去自杀,
则非是思索后不可;
你去权衡这停止,以及这以前你所完成的、未竟的,
然后忠于你所给出的答案,
你主动地结束这一切。
我一直不明白自杀,好似无从解释。
动物大抵没有自杀的,因为总会有本能,本能要求生命活着,这是生来便有的,于肉体的保护。
如此看来,自杀是纯精神的,
是人类难得一次摆脱肉体束缚、“基因反应”的例子。
这当然是让人欣喜的,总算有一个精神不被肉体所困。
然而,这特例却有些立不住脚,
从肉体上看,
自杀者是的确不顾的,
尸体的状态及赴死那刻痛苦如何,已不去管。
算得上是真真切切地脱了肉体之缚,
但,非肉体便是精神的嘛?
我看不然,
之所以说自杀不是纯精神的,至少不是纯粹纯精神的缘故,便在于此,
此问题的根本点:摆脱肉体的同时其赴死者的精神状态。
赴死者大都除死以外无其他想法,便只是去死。
这是无疑的,倘有其他旁的想法,
便没有一种力量助精神凌于肉体之上,
自杀这一行为也无从谈起。
那么“便只是去死”是精神的原貌嘛?
精神具有“不可复制”性,其因在于精神的复杂及多面,不可预测。
此点上看,自杀时的精神并不能算是全的精神。
自杀时,头脑是浑的,精神也并不明白。
以自杀而逃出的精神只是名为精神的昏,
算不上是真的、理性、多面的精神,同时感性多源的精神。
“自杀是纯精神的”是建立在肉体层面之上,而忽视其精神是否为精神的。
由此,我们只能是遗憾承认,
自杀而换的精神自由是一个谬证,此次逃脱不过一场似真的假象。
自杀是一件非肉体而又非纯精神的行为。
此例为大多数之情,特例下再论。